他到底是极右还是极左?刺杀科克者的心理画像 - 新闻详情

他到底是极右还是极左?刺杀科克者的心理画像

来源:海边的西塞罗

分类: 其他

发布时间:2025-09-15 14:15:07



狂热分子,极左和极右本是同一种人。

各位好,我是在当地时间凌晨三点为您写作这篇文章,并非因为我突然来了灵感文思泉涌,而是因为换季和连日高强度的写作引发的鼻炎让我夜不能寐。

是的,我是一个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一旦某段时间文章写得多了、长了(如昨天《美国的堕落:他支持拥枪,就活该被枪杀么?》一文,请没看的朋友移步去看一下,讨论的不仅仅是新闻,更是某些深层的问题),身体就立刻报警,这两天连着更长文,确实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说这些是想向想和我争论和探讨科克遇刺案的朋友道歉,我可能没空看那么多私信,哪怕您在我的微信私号上留言,请您理解一个因为鼻子不透气晚上觉都睡不着的人此刻有多么痛苦。

今天的正文想写短一点,想讨论一下刺杀科克的那名嫌疑犯的身份问题。写文前我看了一下媒体,无论美国还是简中,都为他到底是左是右吵翻了。

右翼家庭的左翼“逆子”?

据新华社报道,美国犹他州州长斯潘塞·考克斯和联邦调查局局长卡什·帕特尔当地时间12日证实,涉嫌刺杀美国知名保守派活动人士查理·柯克的嫌疑人已被捕。考克斯在当天上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确认,嫌疑人为22岁的犹他州华盛顿县居民泰勒·鲁滨逊,目前关押在犹他州监狱等待被起诉。

根据可以明确的信息,罗宾逊是犹他州本地人,来自本地摩门教中产家庭,全家都活跃于当地教会,父母都登记为共和党选民,本人则在犹他州登记为无党籍选民。过去两次总统大选,罗宾逊并未投票。

并不比他们所嘲笑的右翼在案发第一时间预判该凶手一定是安提法黑人高明多少,很多左翼根据罗宾逊的保守派家庭背景,急切地宣布罗宾逊是个极右,是基于更为纯粹的保守主义价值观,是为了“净化杂质”才向他认为不够右的科克开枪的。



但持此论者显然犯了一个极大的逻辑错误,那就是罗宾逊的中产保守派家庭出身并不一定代表他本人的政治倾向性。恰恰相反,作为一个青春叛逆期的青年,罗宾逊很可能出于对自己家庭出身的压抑与逆反,反而比其他人更容易倒向极左翼,并把对父母和其原生环境压力所产生的仇恨,报复性的发泄在他所认为的“保守派”代表科克上。

美国中期选举临近,可能是意识到此刻暴露罗宾逊的政治倾向太容易得罪意见已经撕裂的双方,联邦调查局目前没有公布更多罗宾逊的信息,但从各种渠道所能获得的只言片语看,上述观点是更可能成立的。根据美国联邦调查局11日早间发布的法律公告,杀害柯克的子弹上刻有反法西斯意识形态的字样——BellaCiao。

说来也巧,Bellaciao这个词其实中国人应该非常熟悉,因为它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那首意大利民歌(而不是很多人误认的南斯拉夫民歌)《啊,朋友再见》,直译其实应该是“再见姑娘”,最早是上世纪意大利墨索里尼掌权时左翼游击队开始传唱的。

罗宾逊在射杀科克的子弹上刻上这个词汇,似乎说明了此人可能在犯案前陷入了一种自恋狂热中——把自己想象成挺身抗暴、反抗专制者的反法西斯勇士。虽然他的这种刻骨仇恨,很可能只是来源于对原生家庭和其所从小浸润思想的报复性叛逆。



事实上,在很多方面,罗宾逊与去年7月枪击特朗普的21岁白人青年托马斯·克鲁克斯竟然如此相似——二人年龄相当,都是20出头的白人小伙,都来自美国保守派宣称是美国国家基石的中产家庭,都是早期学生时代都被视为“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被家庭寄予厚望,都在此前没有犯罪前科或背景调查问题。



而就党派立场而言,克鲁克斯曾为民主党捐款、后登记为共和党选民;罗宾逊则登记为无党派选民。又是差不多的。



案发后,左翼根据两人的家庭出身铁口直断他们是极右,而右翼则咬定他们因为逆反而倒向极左。由于克鲁克斯在刺杀特朗普失败的第一时间就被击毙,所以我们无从得知他的真实思想倾向。而我们也无法对从罗宾逊嘴里套出更多实话报太大期望——如前所述,中期大选临近,无论罗宾逊说什么,民主、共和两党都会争相把他往对方的支持者那里推,共和党说他是极左、民主党咬定他是极右。

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我看到大嘴的特朗普总统已经在第一时间给了定性,宣布事件的凶手是个“极端左翼”了。

不得不说,老川在这方面有着街头小混混打架时“后动手遭殃”的敏感,虽然两党在这场恶斗中注定都要使下三滥招数,但他胜在总能先声夺人。

杀人凶手到底是极左还是极右?放心,只要美国还是两党制,这个争吵没个头,也注定不会有定论。

左派右派,共和党民主党,大家各信各的,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通俄案、刺川案、刺科案,川朝美版三大案了,属于是。

苦闷青年的“薛定谔式政见”

实际上,在我看来,克鲁克斯和罗宾逊两人的思想构型恐怕并不那么难于理解:

两人成长的家庭都是较为成功的保守白人中产不假,但恰恰是这种保守白人中产,很容易在孩子成长中给其施加非常强大的“绩优主义叙事压力”——既你要优秀、你要将来成功,要至少成为父母这样中产阶层,继承我们的生活品质和生活理念。

但美国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恰恰就是经济困境所带来的中产生活难以达到、不可维系,尤其是刚刚进入社会的年轻人机会的极度减少。根据美国劳工部的最新数据,2025年8月失业率升至4.3%,较7月的4.2%又上升0.1个百分点,为2021年以来最高水平。这一数据基于非农就业报告,反映就业市场持续降温。川普许诺的他能振兴美国就业市场的神话,距离兑现遥遥无期。

尤其是在该组数据中,能够供给年轻人进入中产生活的优质岗位数量是非常稀缺的,这就意味着这一代美国中产的后代们很难达成他们父母的期望。

而越是保守派中产家庭,对子女的这种期望就越高。因为通过世俗成功来证明自己是“上帝的精兵、选民”本就是基督新教各教派都特别强调的题中应有之义。也是特朗普、万斯、科克这些保守派领袖一再宣传和强调的成功学叙事。‌‌



事发的犹他州,因为摩门教信仰流行,是共和党的铁票仓之一。

而两名刺杀者又都是20出头、临近大学毕业的年纪,父母对他们多年的保守中产成功学教育临近兑现时刻,如果这些青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达成在现实中达成家庭和社会给他们的期望,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就只有两个——

一种,就是顺着特朗普的叙事倒向极右,既认定是非法移民、少数族裔和全球化带来的海外廉价劳动力抢走了他们的机会与财富,要想重复父母的中产梦,就必须搞“MAGA”运动。

另一种,则恰恰相反,那就是逆反这种父母给他一再灌输的保守中产叙事,倒向极左——什么上帝、家庭、富足、秩序?什么中产美国梦?都是放狗屁。种族平权、阶层平权,天下大同!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就非常好解释两人为什么会把枪口瞄向特朗普和科克,因为特朗普、科克这样强调美国保守中产荣耀和秩序的人,可能恰恰是他们父母用以“鞭策”他们的那根鞭子,成为其逆反时的仇恨对象。

这个道理就跟我们小时候都讨厌“雷电法王”杨教授、甚至在游戏里拿他当boss刷一样,谁让你家父母老拿这货敲打你呢?

刺杀右翼领袖可以让这些青年完成对自己右翼保守家庭的叛离和逆反,觉得自己挣脱和干掉了原生家庭对自己的期望与束缚——虽然这种行为充满了青春的荒诞。

甚至,更进一步的,这些彷徨而压力巨大的中产家庭青年,可能会在极左和极右之间呈现一种薛定谔的猫一样的“测不准”态,今天还信奉极右、明天就极左了,后天可能又极左。克鲁克斯曾为民主党捐款、后又登记为共和党选民、最后朝特朗普开枪的选择也许就是一例。

因为对于这些青年来说,极左还是极右的理念、口号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急于投身一场狂热而极端的运动,让自己从现实的失败与无望、社会与家庭的压力、传统道德叙事中脱身出来的,在运动中“搞个大的”,自我实现。

狂热分子——这是我思考很久之后,给他们在极左和极右之外对他们最终定语——其实何必追究他们到底是极左还是极右呢?那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是狂热的。

狂热分子,极左极右一祖同宗

狂热分子,很凑巧,这也是我曾读过的一本很好的社会心理学书籍的标题。而该书讲的就是这个问题。

《狂热分子》是美国思想家埃里克·霍弗出版于1951年的书籍,该作与《乌合之众》齐名,非常受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的推崇和喜爱,据说艾森豪威尔读过后一口气买了几十本,逢人就送。



那这本书究竟讲的是什么呢?霍弗在该书当中认为,极左和极右社会运动,看似彼此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但构筑他们的成员、逻辑、运动方式和极端狂热性其实都是高度相似的。无论是一个失败的个体,还是一个失败的社会,都极有可能在一夕之间从推崇极左变为膜拜极右,或者刚好反过来。因为热衷于这些运动的人,他们其实并不执着于口号,他们酷爱其实仅仅是运动本身。

霍弗举了一个例子,那就是二战前的德国,纳粹党和德国共产党在当时是彼此针锋相对的,但有趣的是,两者的积极分子其实高度共享——一个因失业而愤怒的德国工人,可能昨天参加的还是德共的集会活动,义愤填膺的高喊打倒资本家。明天可能就以同样热情的投入到了纳粹党所煽动的仇犹运动中,被煽动着满大街砸犹太商店的玻璃、抓“苏联间谍”去了。

可能恰恰是因为意识到了这种“共享性”,纳粹上台之后才于取缔其他党之前,先借国会山纵火案搞掉了德共,因为希特勒和戈培尔都曾提到,后者正在与他们争抢最广阔的动员库。所谓同行是冤家。

所以霍弗一针见血而又无比残酷的指出——狂热分子,无法被说服,只能被煽动。

你无法用理性或道德上的理由去说服一个狂热者抛弃他的大业,安安心心的当一个温和稳健的良善公民。他害怕妥协,因此你不可能让他相信他信奉的主义并不可靠。但他却不难突然从一件神圣伟业转投另一件神圣伟业的怀抱。

他无法被说服,只能被煽动。因为对他而言,他真正看重的不是他所依附的大业的主张、口号,而是他渴望有所依附的情感需要,他借助激进运动、逃避自己卑微而失败的现实人生的那种诉求。

不同类的狂热者看似南辕北辙,但他们事实上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就像岳不群练得辟邪剑谱与东方不败的葵花宝典搭在一起一样,极左和极右社会运动其实一祖同宗。



真正南辕北辙的其实是一个社会中的狂热分子与稳健派。要一个狂热的极左翼转变为狂热的法西斯主义者、沙文主义者或天主教徒都不难,但要他们转变为冷静的自由主义者却是难上加难。

《狂热分子》给这类群众运动的主体人群起了个名字,叫“畸零人”。所谓“畸零人”大约就是从社会中跌落的边缘人。他们因为在既有社会框架下无法认可自我,所以将矛头指向社会,投身于群众运动,试图使用集体的伟大来替换自己的失落感。

多说一句,读这段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联想起鲁迅笔下的阿Q,阿Q虽然看似跟“狂热分子”搭不上边,但那是因为鲁迅把他剖析的太深刻,让读者看透了他其实并不想献身于任何运动、而只是在卑微、自私的算计着自我。但实际你看阿Q的人生,生活失败、处于未庄社会的最边缘,想要改变自己的现状、却迷茫无知。所以一会儿他看革命党杀头兴高采烈,另一会儿他却又突然高喊“革命了,革命了,我革命了”。

实际上阿Q既不忠于清廷,也不向往革命,他向往的只是激烈而非常规的社会运动能给自己生活带来的颠覆性改变,或者至少这种期望给他的精神寄托。

所以他从一个极端向另一个极端的转变,也总是一夕之间。



所以一个社会中“畸零人”的数量决定了这个社会到底是能够维持稳定还是走向极左或者极右的裂变。当一个社会中“畸零人”足够稀少的时候,他们只能通过偶发性的、无政治诉求的个体犯罪来宣泄自己的情绪,当“畸零人”达到一定比例之后,犯罪开始带有一定政治诉求(如19世纪末和今天美国都很兴盛的政治刺杀),最终当这个比例超过一定界限时,社会爆发剧烈的社会运动,而这个时候,“畸零人”的个体犯罪反而可能降低了,因为压力有了更好的宣泄出口。

而洞悉了这些原理的政客和野心家很有可能利用这个规律——比如二战前的德日煽动民族主义仇恨走向法西斯化,本质上就是给“畸零人”一个宣泄口,正如《狂热分子》所言,狂热分子不在乎狂热运动的纲领和口号到底是什么,足够狂热、足够极端就行。

因为狂热分子,无法被说服,只能被煽动。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霍弗非常有远见的将刚刚或者临近毕业的大学生与新移民都纳入了“暂时的畸零人”的行类,霍弗认为这些人因为没有寻找到自己在社会中的定位,而不可避免的焦虑、愤怒、急于改变,因而容易走向激进。一个健全的社会如果能给这些人合适的安身立命之所,那么这种“暂时的畸零人”就会变为稳健的中左或者中右,反之则会走向固化。

这个原理似乎有助于我们理解美国这些年的政治演进——从战后平权法案时代开始,大学生、新移民和少数族裔就开始成为美国民主党的主要票仓,民主党在那个时候已经开始争取畸零人并提出讨好他们的激进主张和口号。



而共和党相对的坚守了更多一段时间中产价值观。但随着经济的疲软,畸零人越来越多并且固化,到了不改就出局的地步。

而特朗普的到来给共和党带来的最大变化,就是共和党也开始剧烈转向争取畸零人了——特朗普让共和党形成右翼的“狂热叙事”。这就是MAGA。



写到这里似乎应该替美国人民感到绝望。由于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成为现实中的卢瑟和畸零人,霍弗老爷子说的那种极左极右打摆子,注定是美国的未来了啊。

但是《狂热分子》也给了人们一点希望。

比如它提到,最初远渡重洋来到北美的那批清教徒移民,其实也是一群“畸零人”——五月花号所带来的清教徒几乎是当时欧洲宗教改革中主张最激进、也最被主流社会所边缘化的那批人。清教徒是同时收到英国国教和天主教的双重排挤,哪个国王上位都没他们的好,所以才不得不远走北美的。

但是几百年过去后,这批清教徒“畸零人”的后代反而成为了美国稳定与保守自由主义的中坚力量,成为了这个社会赖以繁荣的压舱石。为什么呢?

这其中,除了之前提到的基督教文明自带的某些“解毒”特质,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想其实就是——生活。

“真实的生活”,这是哈维尔在他的“反政治的政治”思想中提出的最为至关重要的主张,一个沉醉在虚假、激进口号中的狂热分子,如果他有机会在勤劳、充满机遇与希望的生活中找寻到自己的价值与定位,积累自己的财富,享受生活的乐趣。他是有可能变得温和而理性、重拾常识的。

想要告别激进与极端,唯有此道。



“God、family、country in the order.”“上帝、家庭、国家在那律令之中。”

之前的文章中我曾提到我觉得科克的死是美国一扇希望之门的关闭,有读者反应非常强烈,列举了他的种种MAGA言行,指责他很激进。但我觉得这件事要这样看——

第一,在特朗普现在给共和党营造的那个氛围中,无论万斯还是科克,年轻一代想要出头,做点事情,他就不得不屈从和背书于老川的许多律令。否则你早就被踢出核心圈了。在这种背景下,科克愿意和不同意见者辩论而不是相反,这已经很难得了。这年头做事有多难,你自己难道没感觉么?



第二,如果“真实的生活”是狂热的退烧药和解毒剂,那么虽然同样在走向极端化,共和党哪怕在川普时代仍还在主张坚持的那些尊重个人私产、重拾美国立国精神和核心价值的主张,好歹还是一个有望让美国人重新过正经日子的方案。与之相比,民主党的那一套,除了走向更深度的混乱和无序,什么也带不来。

何况科克还是其中愿意和你辩论、愿意和你谈的人。

这在当下的世界上,已经挺不容易了。



如果你说这样的人死了活该,那你是在培养更彻底的激进派。

当然,我和很多朋友一样,也同情并坚决支持乌克兰人民抵抗侵略,并对特朗普和他的政治盟友对俄乌战争的态度感到不认同。

但我觉得,第一,不能因为一个人的一个表态就彻底否定他的其他观点,而且这个观点也罪不至死,这是一种自由主义最应反对的不宽容。

第二,虽然互有影响,但对于政治家来讲,先让本国回归常识、过好日子,永远比他怎么看外部世界更重要。因为人只有自己先过好自己的日子,让自己成为一个温和、稳健而非狂热的好人,然后才能把真正的自由、宽容与普世价值播撒给全世界。

不管怎样,虽然我觉得射出子弹的罗宾逊大概率是个逆反其家庭的极左信徒。

但他到底是极左还是极右?这其实并不重要。因为诚如霍弗所言,极左和极右本就极为相似、甚至就是一个东西。

而它们共同的敌人,是温和、是宽容、是理性、是自由,是真实的、重拾常识的生活。

愿仇恨的子弹、野心的控制、激越的口号,都杀不死这生活,愿常识在这生活中尽早重这世界。

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将承受土地。

让我们认真生活。



全文完

评论 (0)